45.第四十四章(1/2)

本来说好一起吃午饭,江铎还准备带她去学校转转, 可许亦欢现在没有半点胃口, 把药当饭吃了,筋疲力尽, 趴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

“去床上睡吧。”他轻拍她的背。

“不用。”

江铎微叹, 只好起身去拿被子。许亦欢的头沉得像铅球,耷拉着眼皮看他从衣柜里抱出一床鸭绒被, 走过来细心给她盖好, 接着坐到地上, 紧挨沙发,抚摸她的脑袋,轻声说:“你乖,快睡。”

这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

许亦欢抓住他的手放在唇边, 含糊地低喃:“阿蒙,我好想你。”

江铎微怔, 眉心倏地拧了下, 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右手本能抗拒, 默然抽了回来。

许亦欢呼吸渐沉,坠入梦中。

其实他很想问问阿蒙是谁,想知道他们过去发生的故事,有过的回忆, 但只怕话问出口会刺激她, 更刺激自己。

江铎心烦意乱地抹了把脸, 确认她已经睡着,掏出手机到阳台打电话去。

下午的预约没有取消,门诊治疗改为电话咨询,江铎把许亦欢的情况转述给洛暇,然后询问她的病情和治疗进展。

洛暇说她现在最大的问题除了PTSD的症状以外,还有就是认知歪曲。因为应激事件摧毁了人对日常生活的适应能力,伤害发生时带来的恐惧感和无助感一直持续,又因当时呼救没有得到回应,所以对人失去信任。

“其实最佳的治疗时机是在急性期,但亦欢那会儿被送进了看守所,之后又没有得到社会支持,被同学和大众责备、质疑,那些负面反应无疑导致她的病情严重恶化。”

刚开始是过度警觉,自卫系统启动,时刻保持高度戒备状态,任何一点小刺激都会让她惊恐万状。就算危险已经解除,创伤经历还是会通过梦境和思想不断重演——噩梦里反复出现,清醒时被记忆侵扰,感官体验真实到如同身临其境。【1】

这种状况维持一段时间后,为了减轻闪回的痛苦,患者开始有意识地回避与创伤相关的场景,或许从表面看已经恢复正常生活,但由于认知歪曲和自我受损,整个人变得疏离冷漠,麻木消极。【2】

洛暇说:“虽然回避可以暂时降低焦虑,可从长远来看却恶化了病情,因为恐怖记忆一定会重现。所以创伤后症候群的最大特征就是麻木和侵扰交替出现,这种对立和冲突会引发意识形态改变,也就是所谓的解离,又称人格解体或现实解体。患者用这种被撕裂的防御机制切断自我与现实的联系,以此保护自己不被痛苦淹没。”【3】

江铎只觉得每个字都往他心上割,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亦欢刚才和我聊了会儿,她说她有时会失去片段记忆,像看慢动作,没有现实感,甚至会不认识自己,就像从第三视角目睹别人痛苦,她什么知觉都没有。”

“对,类似催眠状态。”洛暇想了想:“或者说灵魂出窍。比如……比如当你长久地注视镜子,可能会有瞬间不认得镜中的自己,仿佛在看另一个人。而解离状态就是将那瞬间无限拉长,那种无助和恐惧是非常可怕的。”

江铎问:“能治好吗?”

对方笑了:“主要还是取决于她自己,你们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那天亦欢也问我,能不能把那些痛苦的记忆全部清除干净,当时我就告诉她,这世上没有这么神奇的治疗方法,恐怖记忆一定会再出现,我要做的是帮她重建自主权,让她可以负荷这一切,然后积极活下去。”

江铎又问:“我能做什么?”

洛暇说:“如果闪回发作,你要告诉她现在很安全,记忆不会伤害到她,另外尽量活动起来,用力眨眼睛,用冷水洗脸,在地板上跺脚,或者还可以在想象中用清洁剂喷散它,或者把它放到保险箱里。”【4】

江铎记下了。

洛暇又笑道:“你不用太担心,其实她挺有自救意识的,之前一个人在D市坚持吃药看病,我觉得已经很不容易了。”

江铎闻言下意识开口:“一个人?她不是有男友吗?”

洛暇倒是默了会儿,反问:“你知不知道一个月前她怎么住进医院的?”

江铎只听说她和许芳龄吵架,却不知具体情况如何。

事实上那天许亦欢在机场看见他,刺激不小,回到平奚就和许芳龄吵架,吵完跑回房间躲起来。

许芳龄听她给阿蒙打电话哭诉,一直哭了好久,她在外面越来越崩溃,实在忍不住闯进去,质问道:“你在和谁说话?!”

许亦欢当时正缩在床角。

许芳龄的脸色简直惨白:“你说你交了男朋友,这两年和他住在一起,可我除了知道他叫阿蒙以外,连张照片都没见过!前两天我给你房东打电话,她说从来没见过什么男的!你倒是告诉我这个阿蒙姓什么、家住哪里、现在人又在哪儿?!!”

许亦欢就像夜里被大灯突然射中的兔子,定在当下无法动弹。

许芳龄头痛欲裂:“所以你刚才在和谁说话……非要吓死我才甘心是不是?”

之后许亦欢就失控做了些自残行为,被送去医院缝针,接着转到南山住院。

洛暇说:“她妈妈私下找我聊过,那次谈话她还提到了你。”

江铎脑子嗡嗡作响,按住额头,很久才回应:“什么?”

洛暇清咳了下,这也是她第一次接触这种案例,分明很病态,却也实在很戳人:“许妈妈说,从你舅舅口中得知你曾经有过小名,是吗?”

江铎有几秒茫然愣怔,接着仿佛不可置信,惊讶到说不出话。

对,一个破庙里算命的说他五行缺水,起了属性为水的“蒙”做小名,家里叫他“蒙蒙”,太女气,太肉麻,他稍微懂事以后就不许他们再叫了。

然而这已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怎么可能联想得到呢?

江铎此刻震惊到无以言表。被“阿蒙”戳出的血口子正在缝合,一针一线,不打麻药的那种缝。

许亦欢啊……

“人类的防御机制真有趣不是吗?”洛暇笑了笑:“你放心,在你身边她的幻想会慢慢减少,暂时不要拆穿她。”

江铎从阳台回到屋里。

许亦欢睡得很沉。

他轻轻摸她头发,也不知剪了多短,到耳后就开始扎手了。

他把脸凑近蹭了蹭,突然间想起很多往事,从两个人童年相识到少年相恋,曾经说好一起考去北方,一个念书一个跳舞,幻想无忧无虑的生活。后来事与愿违,许亦欢不再跳舞,他也不能画画了。可是至少现在终于在一起,就算她的病会跟随一生,他已觉得上天厚爱,感激涕零。

***

下午沈老太打电话,说要过来看看,顺便商量他和许亦欢还有聂萱的事。

江铎没有同意。

他和聂萱的问题不重要,因为本就没事,可许亦欢现在不可能见他家里人,甚至以后也不行。

这样听来有种戏剧般的夸张和荒唐,为了爱情和家人决裂,这种事情他虽然做不出来,但避开双方见面还是可行的。

晚上他和许亦欢商量搬家,换个地方租房住。许亦欢觉得很好。

“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我?”

江铎认真点头:“我相信你可以。”

她随口自嘲:“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话虽如此,当晚还是抱着笔记本专心搜索房源,第二天江铎去学校,她就出门看房子,接连看了几天,对比环境和价格,最后定下一套一居室,交了租金和押金,很快收拾东西搬了过去。

新家离学校不算近,许亦欢每天清早送江铎上课,状态好就研究食谱,买菜做饭,状态不好就躺一整天,等他回来。

随着治疗深入,洛暇布置的家庭作业越来越难,那天她拿回一张主观不适量表(SUDS),用来了解某一情境会对她造成多大程度的不适或焦虑,评分从0到100。【5】

比如和江铎待着看电视,很轻松,评分为0。

化妆打扮,穿性感的衣服,对她来说不适感大概25。

如果看到相似的新闻案件会飙升到50。

洛暇布置的家庭作业是一张实地暴露等级表,从SUDS评分在25-30之间的情境开始暴露练习。

江铎对她的治疗进展了如指掌,通常也会陪她做实地暴露任务,然后记录分值变化。

有次两人在家,许亦欢端正又正式地和他商量,要不要试试做那个。

他当时没反应过来,问:“哪个?”

许亦欢盯了他几秒:“□□。”

江铎愣怔,沉默半晌:“可以试试。”

她抿了抿嘴:“洛医生说让我强化对性生活的掌控力。”

“哦,所以你想怎么样?”

她声音认真:“我需要你高度配合,而且要专注和自律。待会儿我会先抚摸你,然后我们一起慢慢探索,如果我觉得不舒服,你一定要停下来。比如我不希望你用手,你就不可以用手……碰我那里。”

江铎又尴尬又好笑:“怎么像地下党交头似的?”

许亦欢清咳:“我说真的,你别笑。”

“行,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

“嗯,来吧,先摸我。”

“……”

许亦欢坐着没动,他也没动,两个人定在那儿冷场了。

江铎又笑,她懊恼地给了他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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