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 子曰:这不科学(1/2)

256子曰:这不科学

选举第七周周一上午

龙川县城外张家村闹哄哄的,足足来了几百号人,黑压压的塞满了村里的大马路,整条村里的狗都在狂吠。

县城来的人群大部分都笑逐颜开,有扇蒲扇穿草鞋的平民,有马褂布鞋撑油伞遮阳的小市民,也有很多西装革履拿着西洋“蝙蝠伞”的玻璃人,还有金发碧眼的洋人;看那副做派,有彻底无事跟着来看热闹的,也有很多记者,还有教会里的人和治安官,一路上他们都闹哄哄的围着核心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村里人都认识:张其结大老板。

本来他因为在城里经营纺织厂,村里和碉楼的家都很少回来,这次看到这村里大名人回来了,很多乡亲都吃了一惊:这位“有品味”的绅士竟然剪掉了自己标志性的辫子,乱蓬蓬的头发做了个披肩大分头,乍一看都没认出来,路上起码有三只狗朝张其结狂吠。

不过张其结虽然看起来大病一场那样有些虚弱,但气色非常好,一路上笑声不断。

领着乌压压的人潮从自己家出来,站在门口,张其结正朝身边的潘近星介绍马路:“这条路是我投资给村里修的,村里第一条西洋马路,也是周围第一个通西洋马路连接县城的村子。他们还要给我立个牌坊放在村口,我没有要,呵呵。”

“张先生慈善大家,周济乡里,扶贫济弱,不愧是耶稣门徒啊。”潘近星抱拳作揖表示佩服。

张其结挥了挥手,表示否认的谦虚,两人相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这时候,有记者跳出来,指着两人身后高高的碉楼叫道:“张先生、潘先生,可否在这个地方合影一张?把你们的碉楼也照进去”

“啊?好啊好…….”张其结和潘近星都连连点头表示同意,面对如山如海的人群,两人在照相机镜头前站定,两手相握,面露微笑。

今日一行,就是张其结朝潘近星介绍自己在城外的产业,很快他身后的碉楼和周围的良田,全部要转赠给潘近星。

张其结是当真的,不仅当真,而且雷厉风行。被废止候选人资格这件事彷佛压根没放在心上,宣布后第二天就领着潘近星来看除了纺织厂外的另一处主要产业了。

虽然张其结已经不是候选人,彻底从选举中出局,然而这样的奇事怎么能不引起全城轰动?听说他们要来乡下看这块产业,记者们、看热闹的人蜂拥而来,有马车的上马车,没车的雇佣人力车,啥都舍不得掏钱的,索性跟着马车车辙印子一路走了近一个小时才来到这里。

趁着他们照相,人群闪开一个大圈子的间隙,村长挤了进来,他是个农夫打扮的年轻人(海宋很少有老村长,还是长毛贼时期的他们倾向于弄死老的,让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接手,对于铁河民变的发源地龙川更是直接如此命令:不许超过30岁、不许大家族成员做村长),村长看着张其结,恭敬的用手把斗笠摘下来夹在胳膊下,露出被晒得黑黝黝的皮肤,对着张其结大叫道:“哎呀,张弟兄啊,我前天就听说你要把你的家送人?真的吗?我不信啊…….真的吗?”

站在门口台阶上的张其结点了点头,指着身边的潘近星说道:“是真的,我下午回城就去做公证,把地契房契什么的转赠这位潘先生…….”

看了看旁边笑得合不拢嘴的那瘦小辫子男,村长气急败坏的一跺脚,叫道:“张弟兄,你辛辛苦苦赚来的家业…..何必啊!!!”

张其结微笑了一下,再次指着潘近星说道:“这不是我的。是潘先生的,我是物归原主。”

说罢,制止了潘近星急切的谦虚和否认,他对着村长说道:“小三弟兄,我们现在在我家吃饭,你也来吧?在此之前,你能不能招呼下这么多外地人,给他们点水和饭吃?”

村长还没来得及吭声,身后记者们咆哮一声冲了上来,几下就把他踹出人群一屁股坐在了马路上,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记者们冲了上去,团团围住张其结和潘近星——因为张其结的话说明参观产业告一段落,那么,就是采访时间了。

大部分记者都脸红脖子粗的想采访潘近星,虽然七嘴八舌各种口音都有,但问题其实就一个:“你突然得到了40万资产,爽不爽?有什么感想啊说说啊”

潘近星高兴得满脸红光,以致于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两眼时常翻白,这两天他连做梦都是不连贯的和经常吓醒的,这种事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啊,做梦真的都梦不到对方不给9万反而给全部身家。

40万宋元啊

潘近星结巴了好一会,他只得用吼叫来宣示自己的热烈情感,振臂高呼:“感谢耶稣感谢神皇感谢张先生感谢长老会阿门啊阿门”

就在这时,记者们和潘近星就听到有人大吼一声:“英雄闭嘴莫坠我大清国威”

这声音和炸雷一般,把一群人和张其结潘近星都吓了个哆嗦,大家纷纷扭头去看,只见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奋力挤了上来,因为人多,他一会正着挤一会侧着挤,脑后的小辫子清晰之极、格外扎眼。

有人当即认了他出来,大叫:“弟兄们,闪开条路,让清国‘小辫子’来问问潘先生吧,人家是唯一清国记者,和潘先生是一国人。说不定有料呢”

一言既出,大家齐齐诺了一声,记者群给那留辫子的年轻人闪开了一条路。

这年轻人就是年轻报纸《申报》的年轻记者廖青云,也是全龙川唯一一个清国报纸派出的记者,虽然《申报》此时是个初起的小报,注册资本仅仅1600两白银,出资者也是美国洋人,但它是清国里少数几家清国人担纲的中文报纸,《申报》除了美查以外,经营和编辑人员均由中国人担任,清国人报道清国事,这算纯种清国报纸,也许算清国第一家。

尽管清国国土面积大约是海宋的8到10倍、人口是海宋人口的8到10倍,但清国统治者是满族人,没有海宋这种“残暴、变态、诡诈、无耻、下溅、以洋人为主子、以刺刀和皮鞭推行洋教、欺师灭祖的赵三桂”(清国人语),所以他们的西学极端落后,到现在都没有铁路,更不要说邮局电报什么的,报业也没有,这些东西只诞生在殖民地那巴掌大的地区里,所以物以稀为贵,廖青云在龙川记者群里还是非常有名的,因为稀罕,大家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做“上海小辫子”。

“小辫子”廖青云借着宋国同行闪开的一条路,冲到潘近星身前,大约怕他飞了,立刻两手揪住了潘近星前襟死命的前后摇晃,两眼瞪得溜圆,好像流氓要打人那样,嘴里大吼的却是:“潘先生你是我们大清国的圣人啊你是民族英雄啊你慑服了宋国败类,拿回了40万宋元天啊潘先生,你力挫群丑、扬我大清国威、播我天朝威名于化外之地昔日班超入虎穴不过如此、卫青霍去病大漠杀敌不过如此而您以区区五尺之躯、手不能提三尺剑,却以满腹孔孟经纶舌战群丑,愣是以理服人、让众夷理屈词穷,以孔孟圣人之教诲践行天下王道…….呜呜,我太激动了,我流泪了,您就是圣人再世你就是民族英雄……..”

这番话说得潘近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屡屡想挣脱开廖青云的手,但他一个鸦片鬼哪里有力气挣开年轻人的拳头,只得汗流满面的反复去看旁边张其结和席向道王鱼家等人的脸色,希望不要让这些人不愉快,自己脸上表情比苦瓜都苦。

旁边的记者听得廖青云满嘴的:“圣人”、“民族英雄”、“败类”、“群丑”、“众夷”、“化外之地”、“理屈词穷”,先是面面相觑,后来有人就眉毛立起来了,扭头互相问:“你想不想打这个傻逼?一起上?怎么样?”

正在有一伙“敌视天朝”的记者已经想动手的时刻,谁也没想到,呜咽着流泪的廖青云大喝一声:“潘英雄,受我一拜我代表天朝子民谢谢您给我们长脸了”

说着放开了死命挣扎的潘近星,对着他两腿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纳头就拜。

吓得在美国生活了半辈子的潘近星唰的一下手臂挡在头上、大腿抬起挡在下身,摆了个“片”字姿势,连连大叫:“别别别被给我磕头我还没死呢”

但是廖青云不管,又磕了个头,跪在那里大叫:“潘英雄,我回去给你写个大报道,把你的威名传遍上海滩”

旁边那些宋国记者和洋人记者都被震了,原本想揍廖青云的记者也把卷起来的袖子又捋回去了,交头接耳的谈论:“采访时候要下跪吗?这不专业啊”

那边的潘近星已经从被惊骇中回过神来,站好了身体,拉住了旁边的张其结对廖青云叫道:“你这清国记者不要胡说八道什么败类什么英雄?张先生是好人,是基督徒我很感激他,我哪里是什么民族英雄,你读书读傻了?”

内心对海宋印象大好的潘近星对着周围的记者连连摆手,要抵消掉廖青云那个傻逼愤青给他造成的恶劣影响,连连说道:“大宋是好地方民风朴实张其结、王鱼家、席向道三位先生的人品我潘某人深感佩服敬佩得五体投地了不起我走遍全球都很少遇到这样高贵的精神我谢谢耶稣和龙川各位也谢谢海宋给我这个公道谢谢”

说完,还转身朝着那边的张其结和王鱼家等人鞠躬,又转头朝围观的记者和闲人鞠躬,这几下可挠着了大家的痒痒肉了:人家这位清国人夸我们大宋呢顿时很多人就高兴得脸冒红光,连连鼓掌叫好。

然而跪在潘近星身前的廖青云看着他对周围人连连鞠躬致谢,带着满膝盖的土站了起来,有些受了羞辱的模样,指着潘近星叫道:“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忘了你是天朝人了吗?这是夷邦你对着这群藐视孔孟独尊邪教的夷人鞠躬买好是何居心?难道你想当汉奸?告诉你,你走到哪里都是大清子民你这样做,我要去福建举报你,你不要以为你有点夷宋臭钱了,就可以丢我们天朝的人,天朝国法就会网开……..”

话还没说完,潘近星旁边的另一个矮个四眼记者实在忍不住了,上来对着廖青云一拳就打在了他嘴上,接着七八个暴徒记者冲了过来,连打加踹,把个廖青云老鼠躲猫一样赶出了几十米,出了人群后,他们打倒“热爱和平的天朝人”廖青云,骂骂咧咧的、齐心合意的、围成一圈,结结实实的揍了廖青云一顿。

等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廖青云在街心里爬起来的时候,除了几个围着他嘲笑的光屁股小孩和一条狗之外,街上没多少人了,大约都跑到张其结家里喝酒吃饭庆贺去了。

“你们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但我不做汉奸我比你们高尚一万倍我不和你们夷人、汉奸一般计较…….”廖青云握紧拳头,嘴里坚定的说了这番话,站起来身子,打了打身上的土,咬牙切齿的朝张其结的碉楼小声骂了一句:“儿子打老子等天朝收复这里的时候,**,你们就哭去吧全宰光你们”

最后对着张其结大门狠狠的吐了口痰,不是大门,而是那个方向,他转身一瘸一拐的回龙川县城了。

被揍了一顿,又累又饿的廖青云回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自然无心去搞什么采访了,而是直接回到了县城里的租住地。

这个老宅子现在静悄悄的,因为租客都不在,只有房东老太太在屋檐下编草鞋。

几间房子全被主人拿去出租了,地板上都铺了凉席,算铺位收钱,租的人自然大部分都是记者,这个点自然全都跑出去采访或者以采访为名蹭饭去了。

廖青云租的甚至不是正房和正房地下的凉席铺位,而是全是土、爬满蜘蛛什么物件的柴房,这不是他租不起,因为柴房算单间,比正房一个铺位还贵呢,这是他不想和宋国记者同住,怕里面有耶稣抓心肝的异形,晚上从这人嘴里钻出来爬进自己肚脐眼,以致于自己被邪教同化掉。

回到这个破破烂烂的院子,廖青云给房东打了个招呼,自己气鼓鼓的进了柴房,躺在歪歪斜斜的床上越想越屈辱,呜呜的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又握拳盯着房梁上那成精一般的老熟人:一只大黑蜘蛛,把它幻想成各种人类形象,然而用口型无声的大吼道:“宋国人、汉奸、赵三桂、我要把你们都凌迟了、男杀女奸、男孩阉了、女孩全卖入窑子、扒了你们的祖坟、把你们祖宗都刨出来鞭尸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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