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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台尘土幽冷,软风吹过窗纱,印上罩纹灯影。

荀衣飘袂抚过重栏回廊,碾过落花石阶,回袖素风击起扬尘卷带冬花,漫天花雨在背阴和月灯下翩然而坠。

这个舞有一个美丽蛊惑的名字,叫‘此生未了’。此生情尚存,存之未了,本应期待来缘再续,但却已有了浮生如梦,前尘无处可寻的沧桑之感。舞步绵柔中带着一丝决绝,好像浴火而舞的花朵,撼人心魄中是燃烧尽余生绽放的绝尘之美,仿若昙花一现,舞袖倾城是令人叹息的痴恋。

宫闱岁月寂寞无声,‘此生未了’已被我练过多遍,甚至于每阙每步都能分毫不差。但今日我却有些失神了,地上积雨犹湿,脚底一滑直直就往后倒。暗淡疏风飘远逸香,将从鬓下散落的发丝吹拂如絮,我本以为不至于这么惨,这个念头尚未完成已经结结实实地跌在了青石地上。浑身具是震颤,疼得嘴唇直打哆嗦,微侧头见李世民就站在我身后,胳膊微拱呈虚抱的姿势僵在半空中,显然是慢了半拍。我思索着我将要滑倒时还在空中打了个旋,以他的身手不至于反应这么慢,唯一解释得通的就是他刚才和我一样走神了。

我无奈地坐在地上仰望暮空,英雄救美这种浪漫的事情多少年前我就不指望了,但你好歹别总是整我呀。

“快起来,有没有摔着?”李世民将我从地上拉起来,颇为关切地问道。我长吁一声,半是认命半是颓唐地说:“没摔着,都习惯了。”他疑惑地嗯了声,我挣脱他的抱扶,手指着天咬牙切齿道:“老天爷,你干嘛非要跟我过不去!”声音溶入漆墨夜空如波浪一圈圈荡开,似在空谷中游荡徘徊。

他眉间含笑,向前走了一步,伴着缎靴踩上碎□枝的脚步声,只听‘噗’的一声,好像有什么掉在了地上。我侧首见一个墨兰银丝小荷包静静地躺在脚边,很是别致。弯了身体想去拣,却有一只手先我一步将它捡了起来,反复拍了拍上面的尘土,极小心地放进怀里。

方才还说女孩子可以为心上人做荷包,那这个呢,是哪个喜欢他的女孩子送得,又或者,被他如此珍视着是意味着他也很喜欢她吗?

心底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撇撇嘴:“什么宝贝东西,还不能看啊?”

他轻咳一声,隐有尴尬之色极为认真道:“确实不能让你看。”我涩涩道:“不看就不看,谁稀罕看。”说完便一瘸一拐地头也不回地跑了。心中漾过莫名别绪,在回廊拐角处的画壁停下了,悄悄地看着他,也不知是在期望些什么。溶溶如水的月光中,他停在原地向着我离去的方向看了会儿,然后便转身走了。绕过芙蕖是刘文静的房间,侍女说他们这几日经常在一起商讨事情,常是彻夜不休。

其实有没有女孩喜欢他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那该是他家中夫人关心的事情。终归他有他的路,我有我的路,就像天上流光璀璨的星星,看上去离得好近,咫尺之间触手便可及。但实际呢,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在长寂黑暗的夜空中相拥。

但至少,我以为过了那天晚上会有所不同,但在我偷偷跟踪他被他发现时,仍是被粗暴地从墙角里拉出来被他疾言厉色地训斥。

冬日的阳光并不温暖却还是很刺眼,特别是映入他眸中厌弃不耐烦的神色,尽管眼中凛冽寒光如冰,说出的话还是一如既往清清淡淡:“为什么跟踪我?”

我望着他身后被严密防守的府邸,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有种强烈的感觉在慢慢滋生,萧笙哥哥或许就在里面,我们之间此刻仅有一墙之隔。缚在肩胛上的力道重了些,“我问你话呢,为什么跟踪我?”

怔愣地迎上那双好看的墨色瞳眸,深邃如潭,好似不论如何复杂繁多的情绪都可以隐匿其中而不被发现。在这样默然无声而隐含压迫的注视下,我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仿佛所有想好的理由在他的面前都无所遁形。

身后街肆车马煊赫,都与我们无关。阗静如一匹柔滑的丝缎从我们之间悄然滑过,最终我还是在恓惶无措中抓出了一丝头绪,玩笑似的不着痕迹挣开了他的钳制,看似无意地接近那座府邸,轻笑道:“这几天总是见不到你,原来是又在外面金窝藏娇了。我倒要看看她长什么样,是不是比我漂亮?”说完趁势便想推门进去,却被门前的守卫亮出铠剑挡了回去,我吐吐舌头顽皮道:“这么凶的守卫,你也不怕唐突了佳人。”

他缓步踱到我跟前,微微低头,毫无表情仿佛在审视着什么。我只觉那道凝注在我身上的视线还有他这个人此刻都是极其危险得,后退几步,卯足了劲跑到墙根底下大喊:“里面的美人,总躲在府里干什么,何不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李二公子的眼光是何等好……”话音刚落就被人从后面拽着领子拖了出来,虽然神色如山雨欲来时般阴沉,但他还是隐忍着说道:“我没金屋藏娇,你也别在这儿捣乱,快回去!”

我抿唇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却在一腔言语未出时被一声娇柔清越的嗓音堵了回去。

“这不是二公子吗?难怪这几天总不见人,原来是有美相伴啊。”未见其人先有汨罗香袭来,花芊入骨人先醉。我和李世民齐齐转身,但见月一袭白色茜罗绣缠枝小月季花长裙子纤柔清雅,那女子的面容却是比这身衣裳更吸引人。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流曳,朱唇粉蔻玉砌甚比花娇。只听李世民在背后轻道:“雁声。”

那位叫雁声的女子含娇带嗔道:“难为二公子还能叫出我的名字,你可还记得答应了我去恋月坊看我新排的舞蹈,这都多少天了,我可等得花都谢了也没等到你的尊驾。”清媚目光看似无意地瞥过我,笑道:“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怎么样?”

缚在我胳膊上的手微微松开,却被我一把抓住,想都没想就叫道:“不准去!看过我跳舞就不准再去看别人跳舞。”他眸光温和了些却更复杂了些,凝着我想说些什么,却听雁声泠泠调笑道:“这姑娘好大的气性,是被二公子惯得吧。说来也是,二公子向来都是怜香惜玉之人,对女人总是温存呵护着,特别是漂亮的女人。”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苦大仇深地瞪着他们,半天方将紧抓在手里的胳膊狠力扔出去,咽下从喉咙里翻涌上来的酸涩,叫道:“你跟她去吧,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仿佛历史在重演,我躲在墙壁拐角处偷看他们,却只能见款款离去的背影。他们一个蓝衣磊落丰神俊逸,一个清丽舒雅柔美多姿,看上去真是一对璧人。我迎着如火烈阳眼睛被烤炙辛辣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心里忿忿骂道,真是个笨蛋。但又转念想到,他怎么会笨呢,他只是不愿意去想而已。

赤瓦朱墙四合,将湛蓝的天劈成两半。街肆上人流川涌不息,庭院外银剑铮铮固若金汤。我倚在墙上,看着那些和我无干的人来人往,却与我相干的人咫尺相隔。突然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心游移如浮萍,不知归往何处。

突然,一曲箫音从朱墙内飘扬出来,划破俗世沉浮似从天外清迥而至,其曲悠扬低徊,起伏连绵不绝。我陡然一惊,立马站直身来凝神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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