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情蛊(1/2)

寝宫外,几个年轻的宫女聚在一起轻笑着交谈什么,真是没规矩啊……

我干咳一声,几个宫女背脊一僵,急忙转过身来拜倒,柔柔道:“参见陛下……”

我轻叹道:“起来吧起来吧,真是越发没规矩了,凤君是在休息么,你们这样不怕吵着他吗?”

宫女们对视一眼,一人膝行上前一步,俯首道:“陛下,凤君不在寝宫。”

我愣了一下。“不在?”转头看小路子,“你不是说他在吗?”

小路子抹了抹汗,干笑道:“凤君是这么跟小路子交代的,可能是有什么事走开了,许是让太上皇传召过去了。”

他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如今已过了午,我那不成器的母亲也该起身了吧。

我卷了袖子正准备往母亲的寝宫方向去,那宫人却开口道:“陛下,方才裴学士来过。”

我顿住脚步,回头问道:“她来做什么?找凤君吗?”

为首的宫人朝旁边的伙伴使了个眼色,那人退下去,从屋内捧出一本名册来,小路子接来让我过目,却是后宫一些大小事宜,按理来说,裴铮正式封了凤君,日后后宫从东西两宫到六尚宫的事都该由他负责了。我后宫空虚……真空虚,只得他一人,尚宫又多是女子,想他昂藏七尺男儿,以后便要统领群雌……想来真是颇为喜感。

我挥了挥手,让小路子收起册子,又问道:“裴学士可还说了什么?”

宫人答道:“裴学士说,近来太医院突然少了许多珍稀药材,包括两株两国进贡的天山雪莲,事关重大,不敢隐瞒,特请陛下明示。”

我想了想,笑道:“怕是母亲贪嘴偷吃了吧。还丢了什么?”

“银杏子、朱果、熊胆粉也都丢了些许。”

我皱起眉头,这些东西,却不像我母亲会动的。“只怕是有人偷了宫中的药材出去倒卖了。”我冷哼一声,“让裴学士着人彻查清楚,后宫无主,那些人也真是不把寡人放在眼里了!”

我拂袖离去,却见小路子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见他脸色微白,额上布了一层细汗。“小路子,你这是怎么了,你也病了?”

“也……”小路子微怔了一下。

我喃喃自语道:“怎么一个两个都病了的样子。”

小路子怯怯问道:“陛下说的是,谁病了?”

“凤君他……”我刚想回答,又打住了话头,斜睨他,“这是你该问的吗?是寡人在问你话!”

小路子低头道:“奴才身上有些不爽利,许是天太热了。”

我看他的样子也不像作伪,一身虚汗脸色惨白,倒像是中暑,便大发慈悲道:“你去太医院看看吧,顺便把事情调查一下,寡人自己过去便可。”

小路子松了口气,躬身道:“恭送陛下。”

还没到母亲寝宫,远远便听到母亲的说话声:“好累……”

莲姑冷哼一声:“你自找的。”

母亲哼哼唧唧两声,“莲儿你别这么冷漠嘛,只有你真心对我好,对我无微不至言听计从不会让我受累受痛哎哟!你干嘛拧我耳朵……”

莲姑说:“豆豆来了。”

我站在门口,无语地看着趴在躺椅上让莲姑给她揉着腰的母亲。

母亲惊诧地看着我,说:“你竟然起得来!”

我面上一热,干咳一声:“母亲,你真胡闹。”

莲姑收了手,看了母亲一眼,叹了口气道:“有人宠着就是长不大。”又抬眼看我,眼神柔和了许多。“还是豆豆乖巧。”

我嘿嘿一笑,坐到莲姑身边,母亲獐眉鼠目地凑了上来,张口想问什么,我立刻堵住她的话头说:“不许问我问题!”

她皱了皱眉,哼道:“那你来做什么。”

我四处张望了一番,问道:“裴铮没有来么?”

她撇了撇嘴道:“你们两个人新婚燕尔,还会记得我这个老母亲吗?”

我怔道:“他没来你这儿?”

“这个真没有。”母亲无奈地一摊手,“你连我都信不过了?”

我沉默地表示,这个真信不过。

母亲委屈地看向莲姑,指控道:“瞧见没,女儿长大了就这副德行,亏我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

几个爹爹能忍得了她真是不容易,一张嘴说出话来能把死人气活把活人气死,父君听了无奈,二爹听了黑线,三爹听了直接开打,四爹装作没听到,五爹跟她有得一拼……

我连裴铮都说不过呢……

“母亲啊……”我叹息着打断她,“既然裴铮不在,那我走了。”

说着就要起身,又被她拉住了袖口。

“你找他有急事?”母亲仰起脸看我。

“有点正事。”我含糊了一句。

“等下再走……”母亲懒懒坐了起来,拍拍椅子说,“我也有正事问你。”

我又坐了回去。

莲姑起身道:“我给你们沏壶茶。”

母亲冲莲姑一笑:“莲儿我要天山雪莲做的糕点。”

莲姑无奈摇头。

我看着莲姑远去的背影,抽了抽眼角:“果然是你偷了天山雪莲……”

母亲摆摆手道:“自家的东西,能叫偷吗?”

“天山雪莲也就罢了,你还拿熊胆粉、银杏子和朱果做什么?朱果可是有剧毒。”

“这三样我可没拿。”母亲皱眉道,“别乱栽赃。”

我狐疑看了她半晌,见她也不像说谎,便也罢了。

“你说有正事问我,究竟何事?”

母亲却又支吾了起来,似是不好开口,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说吧……”我缓缓说道,算是给了她一点开口的勇气。以我的经验来说,她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终于她沉重叹了口气说:“豆豆,母亲对不起你。”

果然……

“没有把阿绪管教好。”

嗯?我一愣。“什么意思?”

母亲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地上,“那……昨天你五爹给你的药,你用了没有?”

我尴尬地别过脸,含糊道:“没、没有……你到底想问什么啊……”

母亲却用比我还含糊的声音说:“豆豆……那个……你知道的,之前阿绪……给裴铮下了药……”

我点了点头,没料到她突然提起这事,便道:“阿绪下的是秋药吗?”

母亲愣道:“怎么可能会是这么容易解的药。”

“那不然是什么?”我想到昨日裴铮的异样,皱眉道,“阿绪孩子心性,虽调皮捣蛋,却仍善良,总不至于给裴铮下毒药吧!”

母亲无力叹了口气:“也只有你会觉得随便打折别人老二的阿绪是个善良的孩子了……阿绪他啊,其实也没给裴铮下毒,只是中了蛊。”

“什么蛊?”

母亲轻声道:“情蛊……”

“哦……”我默默点头,然后倏地瞪大眼睛,说:“啊?”

母亲沉重地说:“就是那种会让人对母蛊持有者死心塌地忠心不二的情蛊。”

我的心仿佛漂浮在半空中,不上不下难受得紧,于是哑着声音问:“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今天早上,阿绪不小心透露出来的……”

我的心终于缓缓沉了下来,沉到了谷底。“为什么现在跟我说?”

母亲绞着衣角说:“此事说来,终究不该瞒着你。情蛊是闽越五大蛊之一,便是你五爹也察觉不到。”

“那昨日五爹给我的,究竟是什么?”

“他同我说,见裴铮脚步虚浮,以为是阿绪给他下了卸功散,便又给了你万灵散。倒是瓶子打开,裴铮自然知道是什么……”母亲紧紧盯着我,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问道,“豆豆,你还好吗?”

我抬了抬眼皮看她,咧嘴道:“还好。”

至少……知道从中了情蛊到现在,裴铮是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忠于我的,没有任何背叛的可能性。

但是……他的全心全意,却不是出自真心,而是因为情蛊。

母亲说:“阿绪他不敢来见你,他说了,当时会那么做,是想你既决议立裴铮为凤君,便要保证他无二心,思来想去也只有情蛊可靠。中了情蛊,裴铮绝不会有二心,你若喜欢他,他便会加倍对你好,你若恨他,他便受锥心之痛,他的心,他的情,他的命,彻底掌握在你手中……”

我哑声问道:“裴铮也知自己中了情蛊。”

母亲点了点头:“知道。”

我想过许多种可能,却终究猜错了事实。

一想到他所有的好,可能都只是因为情蛊,我便觉得有如被万蚁噬心,疼得头皮发麻……

“母亲。”我轻声问她,“你能接受吗,如果二爹对你好,也只是因为情蛊而已。”

母亲为难地看着我,没有回答。

但她已经回答了。

“我不怪阿绪。”我说,“他只是个孩子,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感情。我不敢说自己懂,只能说,这不是我要的。母亲,让五爹帮我解了蛊吧。”

“其实你若不知道,两个人这么过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好……”

“可是我知道了,你告诉我了,我就不可能继续欺骗自己。”我打断她,“我不能忍受感情里有一点杂质。”

“你就不担心解了蛊之后,他原来对你的深情,都化为乌有。”

我笑了,迎上母亲的目光。“乍听到他中了情蛊,我确实有过担心,可是母亲,他知道的。”

我柔声说:“他明知道是情蛊,还是选择了接受,把自己完全交到我手中……他全然信我,我又怎会再怀疑他的真心?”我的心仿佛又暖和了起来。

或许他早已中了情蛊,却是我在他心中种下的,否则聪明如他,怎么会做出那样的傻事?他到底是报复回来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终于让我中了同样的蛊毒,不可自拔。

母亲愕然看着我,眼底的震惊缓缓化为温暖的笑意。

她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脑袋:“哎呀……豆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偷偷长大了。”她将我揽进怀里,揉着我的脸说,“是不是裴铮那个坏小子让你学会了相信,教会了你情为何物。”

我靠在她肩窝处,轻轻点了点头,微笑道:“他曾怨我对他深疑不信,在我这个位子上,本就不该全然相信任何人,但是如今对他,我愿意例外。对天下人来说,我是陈国女皇刘相思,但对他来说,我只当他的豆豆。”

“呸!你是我生的,什么叫他的豆豆!”母亲忿忿不平掐了一把我的脸颊。

我推开她轻哼道:“给你做牛做马那么多年,也算还够了!”

“真是小没良心的!”母亲哀叹连连,眼底却含着笑意。

莲姑这时推了门进来,接着母亲的话头说:“那你就是个老没良心的。”

母亲大声哀叹:“二哥啊,莲儿也欺负我!”

我无奈起身,对莲姑道:“母亲就交给你了,我还是先回宫了。”

莲姑点头道:“对了,方才我过来的时候看到裴铮往寝宫方向去,他先前去了哪里?”

这个我如何能知,只有问他本人了。

离去前,我殷殷对母亲说道:“今晚,一定要让五爹解了情蛊!”

情蛊易解,只要解了母蛊对子蛊的羁绊,子蛊自然无效。

他甚至不会知道,自己的情蛊已经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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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宫,便见裴铮脱了外衣,只着着件白色中衣,斜靠在窗台边上翻着之前裴笙送来的册子。听到我的脚步声也不起身,只是抬起凤眸向我看来,唇畔噙着抹淡淡的笑意,道:“你来了。”

我在他对面坐下,问道:“你先前去哪里了?”

“我让人把丞相府的东西搬了回来,方才过去清点了。”他淡淡说道。

我听了,却呼吸一滞,心生愧疚。

他垂眸看向名册,我偷偷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弱弱道:“裴铮,你会不会怨我?”

他奇道:“怨你什么?”

“你本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军政大权在手,权倾朝野,如今……”我瞥了一眼那名册,清咳两声,尴尬道,“只能管管这后宫……”

他哈哈大笑,忽地长臂一伸,将我揽入怀中,唇瓣扫过我的脖颈,亲昵道:“原先是一人之下,如今这一人,也服于我身下,我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推开他的脸,猛地咳嗽起来,宫人们忍着笑退了出去,我才羞恼地转头瞪他:“你……你说话就说话,这么抱着我做什么!又让他们看了笑话!”

“脸皮真薄。”他说着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道,“不过一句话,脸色便泛红了。”

真让人泄气,为什么总是对他无力……

我叹了口气,转过头,直勾勾盯着他。

我原是不喜欢他这样能说会道的人的,总觉得油嘴滑舌的人不可靠,偏生我又是耳根子软的人,情话听多了,难免会动了心。更何况,他又不是只说不做……

我为自己突然的绮念感到羞愧,脸上越发火辣,他靠近了,贴着我的鼻尖低声笑道:“想到什么了,脸突然变得这么红,眼睛像要滴出水来了……”

我往后缩了缩,别过脸,细声道:“今晚我要去陪母亲,你……一个人睡。”

他微怔了一下,随即道:“好。”却也没有问我原因。

我犹豫着,伸手抱住他的腰,靠在他肩头说:“后宫不得干政,凤君不得为相,这是祖训,我也没有办法。但我已废了丞相一职,你将会是陈国最后一个丞相。”

“是嘛。”他好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高兴就好。”

我有些诧异于他的反应,抬眼看他,却又没察觉到什么异常,只能暗笑自己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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