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0章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2/2)

“我闻讯时,已然在打。”沙溪清说。

“那敢情好。”吟儿喜出望外,“希望二大爷旋乾转坤!”

吟儿心情大好,反倒是沙溪清,自出山后不时恍惚,似是心事重重,林阡看出两分来:“沙少侠?何事萦怀?”

“扶澜倾城……”沙溪清罕见苦闷之色,摇了摇头。

“沙少侠也对这谢夫人一见钟情?!”吟儿瞪大了眼,可是,有什么不可思议?

“不。”沙溪清三缄其口,终于道出心事,“她原是我的至交好友,吕梁的四然居士,燕落秋。前些年患上重病,足不出户了很久,去年我回到山西,意外听说她病逝了,有时还会去她故居凭吊……后来听闻这碛口孟门出了个风格相似的谢夫人,一直想见而无暇抽身,借着今日之机来打探,结果果然是她……”

阡吟都震惊杵在原地,万料不到沙溪清会和谢夫人是旧相识,更没想到她就是那个传言已逝的燕落秋。唉,想来也是,举手投足都散发着夺目光采的扶澜倾城,和传说中醉意陶然、抚弦悠然、睡意盎然、气度超然的燕落秋多么吻合!

“我不知她为何在此,也不懂她更名换姓的缘由。也许就是因为知道我是故人、怕我揭穿她的来历,才会对我这般冷淡。”沙溪清满面纠结,“可我糊涂啦,她是要做什么?”

“原来不是因为浪子……”“原来不是因为胜南……”阡吟两人想起适才扶澜倾城对沙溪清的疏远,这才知道那并非她讨厌他,而是她不想让旁人知道,她就是燕落秋?

“我适才觉得蹊跷,五岳这样大的地盘,居然是一个才来两年的压寨夫人操控,会否百灵鸟听的消息不实,她在五岳根本不止两年?看她与我交涉时的言行举止,俨然就是个根深蒂固的镐王府后人……但现在听沙少侠说她是燕落秋,可知正如百灵鸟所说,她真是两年前被强行掳来的。这就奇了。她怎会和五岳有同样的立场和信仰?以命搏名?她才无所谓那个名吧……”林阡因此觉得更加纳闷。

“真可笑,镐王府的名,一言九鼎的无所谓,人微言轻的却在意……”沙溪清摇头叹息,想到那个柳林三当家。

“也有可能她在意。虽是被掳来,却动了真心,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想帮谢清发实现理想,为他守护家园也说不定。”吟儿设身处地,推己及人。

“不太像,说什么不是夫人,是姑娘……”林阡愈发蹊跷。燕落秋之所以凡事为五岳着想,他宁可认为她是受制于谢清发。谢清发既宠着她、让着她,又威慑她、管制她,不矛盾。但那样一来,燕落秋不是更该想尽方法,让熟悉她的人来救她出去?

林阡蹙眉,谈判的路,会不会走错?即便说服燕落秋,也无用,谢清发再淡泊也是正主?还有,燕落秋的立场和信仰会是什么?金宋不过是废墟的那句话,慷慨激昂又凌乱颓废的那段曲,到底蕴藏了怎样的故事?扑朔迷离……

林阡越想越远,百思不得其解,没注意话还没说完,留了一半,被吟儿翘首以待。

“什么夫人,什么姑娘!?”吟儿很生气,“都下山了,还在想她!?”

“啊……”林阡赶快从沉思中自拔。

“奇怪,我也觉得奇怪!她为何三番四次接近我夫婿!”吟儿气呼呼地,叉腰堵路。

“应该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吧。”沙溪清赶快劝架。

“不错,应该只是好奇,她对盟军没有恶意,昨夜还帮我解了火毒。”林阡明白,沉默不解释会教吟儿瞎想,于是忙不迭地把实话全告诉吟儿。

“什么?”吟儿一震,更增气恼,“解毒……”

“……”林阡越描越黑,跳进黄河洗不清。

“揽月公子!”吟儿气急,“什么没有恶意,她,她根本就是见色起意好嘛!说,老实说,毒是怎么解的?!”

林阡想起昨夜答应过燕落秋不能说出她的体质,关乎性命:“这,不能说……”

“不能说?!”吟儿大怒,跳起来一把拉开他衣衫看绷带,一副悍妇气质,“果不其然!就说这里酒香重!”

“哎,不是你想得那样……”林阡百口莫辩。

沙溪清看傻了眼,哭笑不得。

“主公,主母,谈判怎样啦?!有没有被美人迷晕?哈哈哈哈。”山脚下,祝孟尝前来相迎,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来了一句。

吟儿瞪了一眼林阡,哼了一声,招呼也不打就从一群人当中穿了过去。

“做什么去!”林阡拉不住她。

“翻医书去!”吟儿头也不回。

“主母,醋坛子翻了……”祝孟尝瞠目结舌。

“孟尝。”林阡注视吟儿背影,确定她回营无碍,“去将百灵鸟叫到我营帐。”

此行,林阡试探出五岳本心就是中立,所以就算束乾坤先于自己去谈判,也并无过半可能会向金军倾斜。可是来不及欣喜,结合赵西风和燕落秋的种种表现来看,五岳与盟军联合的可能性委实也不大,谁能撼动谁的本心?所以燕落秋三思之后的答案林阡可以预想,那就是对三当家的自作主张略施惩戒,然后继续坐山观虎斗。

赵西风的意思是,不想为了你们的功业,搭上我们的性命,抛弃我们的父志,他想保证五岳的复仇轨迹不被左右。

燕落秋表面的意思也是一样。

但那应该只是谢清发的意思,是五岳一直以来奉行的方略。

林阡听沙溪清道出她身份之后,立即便意识到,燕落秋自己另有所图。

他必须立刻探索出,燕落秋到底会是什么心理,燕落秋和谢清发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然而海上升明月多半分散在孟门、柳林、汾州等地,碛口人手欠缺,他只能临时调用百灵鸟和琬,恰好那少女兴趣就在打探,倒也算人尽其才。

果然,还未指派任务,和琬就先交差:“盟王想问燕落秋?和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先前他们就曾聊起燕落秋,不过是说谢夫人时一带而过,实则和琬还有不少燕落秋的料要爆,奈何盟王不准八卦只得作罢,如今倒好,主动问及,她可算如释重负,恨不得一吐而尽。

然而,和琬把燕落秋的美貌才华描述得天花乱坠,奇闻轶事叙说了足足一个时辰,有效情报却实在不多。林阡大概掌握到,约莫三年之前,燕落秋就已染上重病,原先围绕她身边的风流才子、达官贵族,渐渐地与她疏远或者说被她疏远。她这场病似乎不能见到阳光,因此被迫与世隔绝,自然和从前的风流妩媚形成了强烈反差。

燕落秋虽然淡出人世,她的姓名,却依然会出现在那些对她神交已久的人口中,也从来都被思念她的才子佳人魂牵梦绕。不曾想去年春夏,一场由五岳掀起的河东大乱,彻底打破了吕梁的宁静与风雅,燕落秋的家宅惨遭打击、几乎倾覆。对于林阡而言这等同于一种线索销毁,他原想了解这位赫赫有名的燕落秋到底是什么身世渊源,可现在对方家里一个亲人都没剩下……

“现在我才知她之所以淡出,原来是被强掳到了五岳、家人不敢说真话便借病隐瞒,可是,她怎可能任由谢清发去将她的家宅毁灭?”沙溪清与和琬掌握得八九不离十,联系现实觉得不可思议。

“应是谢清发为了胁迫她故意为之,却不曾得到她的低头就范,因此导致他夫妻二人至今貌合神离。”林阡推测。

而对于谢清发的为人,沙溪清的见解与冯天羽、和琬等人大体一致:“谢清发生性暴戾凶残,尤其对年轻貌美的女子。自从其父病逝后主宰五岳,便打着反金廷的旗号为非作歹、作乱民间,所作所为和胡闹无异。我与他少时曾有交手,只知他武功比我还高,大约从两年前他开始不停闭关,我认为他是为了修炼武功。”

“武功比你还高?”林阡心念一动,谢清发与盟军接触过短,武功水平未有流露,如今被沙溪清这一衡量,总算令林阡有些新的掌握,“我也曾想过,以他这等暴戾,能够使五岳服服帖帖,除了信仰凝聚以外,必有武功威慑,却想不到会是这般水准。”不过,想到燕落秋那种武功也受其控制,谢清发武功自然不低得很。

兴许他是又一个独孤清绝,为了追求天下第一孜孜不倦、精益求精,但拿他来类比独孤,似乎又玷污了独孤大侠……

因惧怕林阡的不怒而威,和琬不敢逗留帅帐太久,讲完燕落秋的事便准备开溜,不料林阡拦着她又问了一些碛口的风味小吃,诸如此类和战事无关的东西,问得极是详细,连做法都不曾放过。

此时,谁最懂谢清发和扶澜倾城的在乎和信仰,谁便有可能对五岳一击即中,因此不止盟军,金军也在探究。

在获悉束乾坤和楚风月节外生枝、无功而返之后,金军生怕谢清发是故意躲避招安、借夫人向林阡示好,完颜永琏身边的谋士提出见解:“赵西风只是傀儡,扶澜倾城才是代寨主,此外,谢清发可能对洗刷父辈耻辱未必看得多重,王爷需要对他二人重新、深入地做一番考量。”

因此凌大杰为完颜永琏将吕梁当地的文官武将召见来一一问询,其中也包括黑虎军前来增援的武将、来自郢王府的高手卿旭瑭。集思广益,终于得到一个和林阡所知相差无几的谢清发,对扶澜倾城的了解却还少一个燕落秋。

将所知所闻呈报王爷,却看王爷的面色很不好:“林匪从前不知联合五岳,是因其初来乍到、不熟悉吕梁人情,情有可原;你们在此地这般久,明知有招抚这条路却懒怠不肯行动,生生将交涉先机让给了林匪不谈,更还任由着五岳祸害民间?”

“曹王息怒。”卿旭瑭毕竟武夫,实话实说,“因五岳是叛军之后,不可轻言招安,否则郢王他名节受损,只怕政敌会算计、圣上要多心……”

王爷和他身边谋士一下全都面色铁青,那谋士冷道:“怕惹火烧身,就放任祸害?郢王爷何时连这点魄力都没有?”

“你是何人?我与王爷交谈,容得下你插嘴?”卿旭瑭一心护主,不卑不亢,当即驳斥。

“罢了,先下去吧。”完颜永琏叹了一声。

“去年春夏河东大乱,王爷便想过要清除这些祸害,可惜,这终究是郢王的管辖……”目送卿旭瑭远去,凌大杰了解地说。

“终究是?暂时是,罢了。”谋士一笑,凌大杰一怔,赶紧看完颜永琏,王爷的神色却不见半点改变。

三日,碛口相安无事。

不仅扶澜倾城、赵西风未与金宋任意一方联合,就连先前隔三差五袭扰盟军的金军也如一潭死水,三天三夜一起战事都没发生,真是方便了盟军休整。

这一晚,越风在灯下翻阅着来自寿春的战报,同时等着抚今鞭被送回来,忽然觉得头有些痛,便不自觉地伏案睡着。不刻殷柔进得帐来,见他睡得正好,不忍将他扰醒,便将抚今鞭放下往外走。一阵山风吹入,似乎有些清凉,殷柔想想不放心又折回,把一旁披风盖到他的身上,恰好阑珊端药掀帘,正好看见这一幕,于是让到了一边去,直到殷柔走了才进。

轻轻坐到他身旁:“你怎么睡着了?”看越风没醒,确定他睡熟,她安静一笑:“沉夕哥,曾经你问我,想做一个人的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压低声音:“我想在他的人生里,做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沉夕哥,我一直等你,从她的故事里走出来,不去打扰,却也绝不走开。到那时,我可就谁都不让了。”想去握住越风的手,突然帐帘被冲开,同时帐外一片“盟主”之声。

阑珊一惊,转头见吟儿兴冲冲地闯进:“越风!”她走路带风,竟直接将灯熄灭。

“何事?”昏暗之中,也不知越风何时醒的。

阑珊赶紧取出火折子点灯,营帐内骤然亮起。

吟儿一脸高兴:“别怪我毛手毛脚,哈哈。越风,你道是这三天为何这般安谧?束乾坤大病了一场,据说和沈大少一样,醉生梦死去了,楚风月也中了自己的毒,难怪金军蔫成这般……而且,五岳居然神通广大得不知从何处拿到了束乾坤的兵符,调动了一批金军去柳林打薛焕……”

“应该是谢夫人对三当家敲山震虎,警告他勿再背主妄为。”越风剖析,“如此说来,五岳岂非得罪了金军?我们再加把劲,完全可以将他们争取。”

“是啊。”吟儿点头,幽叹一声,“胜南要是知道了,不知会怎样高兴。”

“怎么,他还没知道?”越风一愣。

“和琬去告诉他了,我不想同他讲话。”吟儿又生气。

“……”越风无语。

待越风睡下,阑珊与吟儿一同离开,先还说越风病情暂时无碍,不知怎地扯到各自感情。

“盟主,莫再和盟王冷战了。”阑珊说。

“阑珊,我不是完人。”吟儿看着阑珊,难掩忧心,“那女子手段实在高明,便连胜南这样的人,到她面前都能忘记初衷、睡了一夜毫无意识……”

“那便更不是生他气的时候,而是该清醒地守在他身边,帮他留心注意着,莫被有心人坑骗。”阑珊提醒。

吟儿一愣,忽然想起云烟姐姐也曾和自己说过类似的话,要让胜南心安,要让胜南幸福……阑珊和云烟的温柔体贴实在相像,只是要比云烟文静得多。

“阑珊,你呢,你怎样了?”吟儿关切地问,“除了越风,没有别人能入眼吧?”

“盟主。”阑珊停下脚步,说,“其实在我心里,他只是一个,不小心走进了旁人故事的我的男人。我会等他,他会转身、看见我。”

吟儿一愣,没想到阑珊会是这种心境!

“我相信我的判断没错,就算有万一的可能,我错了,那也无所谓,到老的时候我可能才后悔这一生白等,但之前都是满足的,也顶多有几个旁人笑,与我何干?”阑珊微笑。

“阑珊,我有个义女,和你一样的名字,她明明是个乐观倔强的丫头,临死却还不太确定她的感情。我曾怕你重蹈她的悲剧,此刻才发现你外表柔弱、性情恬静,内心却比她还笃定、自信。我打心底里为你高兴、为越风庆幸,他真有福气。”吟儿释然,泪中带笑,越风犹疑,阑珊坚定,最后一定是坚定的人赢。

夤夜,楚风月还在营帐内运功祛毒,那寒毒是她自己的,原本要打向林阡,未想真的被谢夫人反击到自己身上,当时她还逞强不相信,隔了一夜才发现,再服解药为时已晚,只能凭内力一点点地驱除,亏得不是火毒,否则内力都没办法……

那日完颜永琏为了算计林阡,刻意将凌大杰和束乾坤的分工调换,这虽是声东击西,其实也是铤而走险。

要骗林阡,真不容易,风险巨大,最终告败。

是铤而走险,也是磨练。想起出发前王爷的告诫,楚风月真觉得辜负他的期许。无功而返,她一回营便撇开束乾坤认下了所有的罪,这担当还是得有,谢夫人确实是她为渊驱鱼。

“师妹。”这时束乾坤从外而来,这几天他病得糊涂,到今日方才酒醒。

“大师兄,你还记得山东之战,梁晋抓蓝玉泽和柳闻因威胁天骄吗。”楚风月问,束乾坤一怔:“记得……怎么?”每次楚风月提到天骄,他们都惊弓之鸟、小心翼翼。

“我明明鄙视梁晋那种人,今次却也做了那种人——立功心切,不择手段。”楚风月难掩失落,“不曾想,我就因这手段而失去到手的战功。”苦笑自嘲,“不爱干的事情还是别干,一干就遭到报应。”

“扶澜倾城清楚得很,当时你不是真想杀她。她之所以惩罚你我,其实是别处触怒了她,比如师妹的招安,比如我的垂涎……”束乾坤这时倒是心如明镜。

“大师兄?何意?”楚风月一愣,“我的招安,有何不妥。”

“午后王爷召见我时,提起扶澜倾城本意不愿被任何人招安,所以无论劝降者是金是宋,都会被她拒之门外,对你下毒只是明志:谁若逼急,便会受惩。”束乾坤说。

“呵,她怎就不对林阡下毒来明志?”楚风月冷笑。

“因为林阡单枪匹马,明显当时只是探路,不是劝降。”束乾坤说。

“探路,还不是为了劝降?那女子,明显是对林阡有企图!”楚风月狠狠说,忽然一怔,注意措辞,“大师兄,勿再对她留恋,她不是好人……”

“我,我懂。”束乾坤涨红了脸,“出了兵符这么大的事,我怎还能……”

“对了,王爷还说了什么?”楚风月看出他窘迫,连忙转移话题。

“王爷说,控弦庄探出谢清发出关。”束乾坤压低声音,“应该是临时出关,连扶澜倾城和赵西风都很意外,林阡等人就更加不得而知。”

“谢清发出来了……所以,王爷让控弦庄的庄主针对贼首,投其所好?”楚风月猜出一二分来,这次,真是王爷占尽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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