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1章 倚天持报国,画地取雄名(2/2)

理所当然地,从那晚开始,寒宋二人合作无间,一守一攻,一稳一锐,一正一奇,一谋一勇,虽有主副将、上下级之分,却是亦师亦友、成为最佳搭档。那几日因为宋恒表现出色,寒泽叶身体自然好得多了,给林阡的信里,不仅宋恒的内容丰富而且还全是夸奖。

宋恒人逢喜事精神爽,性格渐渐恢复了阳光,脸上也兀自多了笑容,不过这些天一直不见陈采奕,宋恒自然觉得奇怪,总算有了空暇问起旁人时,才知那日她为他拼命杀出重围,刚见到寒泽叶才说完战势,便倒在地上险些累得断气,在后军中恢复了极久才终于养足精神,但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所以尚未回归前线。

他听到她差点丧命,吓得心蹦到嗓子眼,这些年来无论何时何事,身边或背后都有她保驾护航,如何能够经得起这样的战友离去?赶紧前去看她,步子都在发飘。

不巧她正在午睡,闭着双眼脸上稍有血色。伏羌城一战,他只记得他九死一生,直到今日才忆起她显然也是一样。坐在她床沿时不敢扰她只能默默看着,惭愧、抱歉、痛苦、悲伤、怜惜,齐齐涌上心头,终究又漾着一丝欣慰:采奕,还好你没事,还好我的荣耀,你能看着呢……

枯坐很久,她也未醒,他知她睡得沉不敢打扰,虽然暂时没什么战事,也不知为何竟不想站起身离开。当然了他定性没那么高,坐的时间久了,难免也有点走神,环顾四周打量,这营房里的东西不少,有兵器架也有地图,还有些先前脏了的才刚洗完被送回的衣服。

之所以脏了,还不是因为那日她穿着这件衣服弃身锋刃端?一旦想到陈采奕满身是伤头也不回的背影,他就心一颤失了神……

沉溺于回忆中,一时间呼吸沉重,都没发现陈采奕已经醒了,甫一醒来、坐起,便轻抚起他的肩背,似乎看透地要平复他的心绪。

“你醒了……”他一愣,赶紧笑脸相迎,眼角的伤感却藏不住。

“别再难过,这件衣服,我知道兰山穿过,平日里也不敢穿,怕你睹物思人,然而那几日身陷重围,实在是迫不得已,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穿了……”她叹了口气,出乎意料说出这些话来,他完全怔在原地,才想起兰山确实穿过这件陈采奕的衣……

可是,暴雨夜,是兰山将他从泥潭里拖出来,却是采奕给他去洗布满淤泥的衣衫,如果说兰山是陪伴他走出绝境的红颜,采奕又何尝不是与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知己?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他本不该再忽略、再遗失,采奕这种不惜一切的追随和等待,他怎可能视而不见说那是副将对主将?

“我……”他心理活动过多,一时没来得及回答她说,他已经想通了,慢慢地,这些日子,他终于从兰山之死的沉痛中走了出来……

“堡主,今次布防失误,其实也有睹物思人的关系吧,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寒将军的。毕竟,堡主这些日子确实是在进步的,若然能继续保持,逐渐将失误降低到无,将来,必是独当一面的将才,才对得起老堡主,也对得起……兰山。”她眼神微黯,竟还在劝他,“不过,在鬼门关前打了一转,我还是想直截了当地说一句,希望你答应我,哪怕也慢慢来……”

欲言又止,一点都不像那个风风火火的陈采奕。

“你说。”他发现自己是真的从兰山那里解脱,听到的时候,不像过去那样要死要活,也敢去问与兰山有关的一切了。

“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一直活在对兰山的怀念里?看你难过,我也心痛……”她虽比平素虚弱,这话出来,却一如既往的陈采奕风格,直来直往。

“好。”他听到这直接的表白,忽然感情也不能自抑,平静对视了一瞬,抱起她头就强吻上去,前次他就是因为懦弱而失去兰山,这次他不能再重蹈覆辙,既然认清自己不能失去她那就要坦白……

然而这冲动到另一个极端的行为,实在将还在劝他放下兰山的陈采奕惊得呆在当场,久久都没清醒。

“采奕,这半年来,不,这些年来,我就像个不停找悬崖、迫切往下跳的孩子,你便一直在后面给我拉着,三番四次地将我拉回头。如今这悬崖不再是死地,我要将它变作巅峰,你会愿意换个身份陪我看吗。”宋恒微笑,毫无保留地问。

“……”陈采奕既惊又喜,如在梦中,久矣,才含泪点头,承诺,“会,会一直在。”

十月末,“宋恒下落不明,寒泽叶数度病危”、“天骄、越风抵达河南,但无法改变中线危殆”同时传到林阡耳边,彼时,他因为杨宋贤的缓冲总算不再为吴越之死疯魔,形势凶险本来也不可能有多少空闲用来伤悲——西线和中线这般紧急,他却来不及抽身去救更不能去救,只因为东线也一样危如累卵:楚州才定、淮西不安!故而吟儿已在收拾行装,不日便与他前往迎战。

林阡不可能离开东线,那西线中线还能如何?只能像相信自己那样,相信自己所有的麾下。“宋恒是个求生欲极强之人,必然会想方设法通风报信,泽叶虽然数度病危,却未必不是欺骗金军。”

“陇陕的‘掩日’一脉虽受到金军内乱影响,好在不曾有人员损失,风波过去,终究会确定宋恒所在。”柏轻舟也这般分析。

然而中线?全面溃败,惨不忍睹,林阡和柏轻舟一时没找到缓释的理由……

好在,还有毕再遇。

“老夫虽与赵淳相交不深,却不觉得他是个不战而逃的脓包。”毕再遇听到盟军的中线战况时就摇头说不对劲,待收到官军所言的中线战况,更加对林阡互通有无:“赵淳他麾下兵马,和我楚州大军一样,是看到金军兵锋极锐、敌众我寡,才决定放弃江北、焚毁樊城,退到襄阳严防死守……”

“如此。他之焚城,根本不是不战而逃,而是坚壁清野之用。”林阡点头,理解,“樊城内外民众,想必他也保全。”

“可是,我军为何不知,还骂他是逃兵?”吟儿疑道,“还有,他为何这般不自信?且不说天骄和越风增援已经到了,就算穆、彭两位将军和陈军师,也能撑好长时间,没必要自焚城池,涨了金军士气以为他不战而逃。”

“官军和义军,很可能是被人双面蒙蔽,才导致相互的不信任和越来越深的误解……”杨妙真跟在他们身边久了,看问题一针见血。

“妙真,说得对。轻舟,立即对陈旭修书,叫他无论是否渡江,都务必先去与赵淳沟通。”林阡说。岂止明面上的这一点?暗处,海上升明月,他也必须让“真刚”通知新上任的落远空,尽快把“朱雀”这个心腹大患剔出来,无论朱雀是不是那个双面蒙蔽的罪魁祸首。

对,那个确定存在的朱雀,还不一定就是导致蒙蔽的人,最可怕的,永远都不是间谍——

静下心后,林阡和宋贤都分析过,吴越之死疑点重重,像他和石磊那么行事谨慎,不可能不随身携带信弹,事发地据说离李思温不远,怎会有大半夜都“下落不明”?当真是段亦心这个“间谍”干的,还是说宋军自己内部出了“叛徒”?须知,叛徒比间谍,更容易双面蒙蔽啊。

最可疑的是,十月二十那晚,李思温鱼张二还未战败,作为掎角之势的吴仕,便送出了“危殆”的情报给洛轻衣,间接导致了邓州据点的倾覆。虽然官军事后解释说“乱中出错”,也不排除控弦庄故意给个假情报来分化林阡和吴曦,但是林阡不得不留着这样一丝怀疑的念,没有证据那就找证据,所以,“告诉曹玄,加紧盯着吴曦。”

盟军所有人都纯粹地绝对互信着,谁会想到守护的人能背后捅自己一刀?那么,这就是中线盟军一路败、西线盟军和完颜永琏两败俱伤的根由吗?如何不教林阡痛心,希望那都是自己想多?

所幸,那些或公开或绝密的情报,都不完全只有悲伤,譬如,吴越和石磊留得全尸,由移剌蒲阿将他们合葬,譬如,黄鹤去答应了天骄,暗中帮助宋军做事,譬如,程凌霄接连找到了失踪的莫非和洛轻衣,教莫非立即往江淮来面对林阡,也为轻衣找到了疗伤和休养的暂避之地。

“轻衣姐姐没事便好……”吟儿察言观色,知道这失而复得的消息很是治愈。

那日,鉴于淮西地区战势日益严峻,一旦林阡精神状态趋于正常,这边所有人都不得不对他放行。

临行之际,一干人等无论是留是走,但凡是有空暇的,都陪同林阡与吟儿,一边离开楚州往西南走,一边去英烈的墓碑或衣冠冢前拜祭。淮东一役,官军义军伤亡都不小,尤其义军,四大帮会一个解体,一个失了帮主,不幸中的万幸是,都还能够前仆后继。

祭完今人,顺带着也拜见了古人。“那是韩夫人的衣冠冢。”毕再遇告诉他们,七十年前,韩世忠夫妇也驻扎楚州,率领将士抗击金兵,“当时楚州已遍地荆榛,军民食无粮居无屋,韩夫人亲自用芦苇织蒲为屋;在寻找野菜充饥时,发现马吃蒲茎,便亲自尝食,并发动军民采蒲茎充饥。韩将军夫妇与士卒同甘共苦,方才使楚州恢复生机,恢复成一方重镇。韩将军兵仅三万,而金人不敢犯。不过天妒英才,韩夫人她,便是战死在这楚州前线,敬爱她的民众们为她立了这坟冢。”

“这样的女中豪杰,人生虽只数载,却是光芒万丈,足以青史留名。”杨妙真叹梁红玉此生不枉。

“百里帮主?”夕阳西下,吟儿远远看到百里笙站在一棵树下失神,意外得很,由于百里笙腿伤甚重,原本是不必送行的。

林阡一愣,也看出这树下葬着人。

“帮主的妻女已逝去八年多了,她二人皆长眠于此。”江维心神色黯然,乱世中,天妒的岂止英才?

阡吟皆是一怔,循声看去,那棵树并不高大,怕是八年前淮南争霸之后才栽,如今却也已茂密挺拔。

“昔年我初出川蜀,到两淮来建立据点,第一处便是楚州。后来,飘雪和飘云,都是出生在这里的。”百里笙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大多数人不知道,江淮四大帮会的这一家,有过个独特的名字叫“百里笙歌”,便是出自他和妻子的名。乱世中,无论豪杰或无辜,都是那样地向往百里笙歌。

“百里帮主,此战结束了,我会让飘云回江淮,长伴膝下。”林阡郑重说,飘云是百里家唯一的后人,也是洛氏难得的骨血了。

“主公若是早于我回了川陕,记得为我对飘云转达:飘云吾儿,早日带个姑娘回见父亲。”百里笙以倚老卖老的语气,生生打破了气氛的凝重。

“当然,若是抱个孙子来就更欢迎了。”许俊笑着打趣,学着百里笙语气。

秋冬之交,论形势的轻重缓急,楚州基本已度过危机,百里笙、杨宋贤等人暂时留下辅助毕再遇,抗拒纥石烈执中、轩辕九烨这等“缺粮精兵”,所以还能容得下这样的轻松释然;但淮西皖地,金军压境、迫在眉睫,使阡吟不得不连夜赶去与李君前、叶文暄会合——

皖地,边遽告急,淮人渡江以亿万计,江南震动,众情惶惑。尤其昨日,有两骑身着金国服饰跃马江岸,宋民如惊弓之鸟传言“虏人至矣”,一旦闻讯,渡舟纷纷斫缆离岸,橹揖失措,渡者攀舟,覆溺数十百人。据说建康城中的官吏都惊慌失措,“吏颤,不能持纸”。

隔得较远的长江犹如此,靠着前线的淮河则更乱,近来,已有人劝说丘崈大人放弃庐、和州,直接退守长江,丘崈却摇头坚决:“弃淮则与敌共长江之险,吾当与淮南共存亡”……

仆散揆渡淮之势日益壮盛,民众恐慌、等闲官吏惊惧,虽最高长官不肯弃守,却毋庸置疑确实已到存亡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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